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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的死
也变成敏感词

【狡槙】流浪诗人

主要灵感来自堂吉诃德,奇怪的梗很多,很多,都是瞎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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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闲来无事的旅店老板遭遇了不幸的事故


我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这是个我偶然在别的书上看来的故事,不是我自己写的,所以我只能尽量还原所有细节。拉皮塞港和塞维利亚之间,有一间小小的旅店,旅店的老板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他是个独身的东洋人,将近三十岁,叫做狡啮慎也。在西班牙进入备战状态之前,他在这个国家的港口做巡查工作,而备战开始后,港口的审核变得很严格,他这个外乡人没办法继续在那里干活,所以他撤到内陆,暂且开了家旅馆维持生计。

他的旅馆很简单,只有两层,面积不大,上层住人,下层喝酒。他雇了一个男人,平日给客人做饭,给马喂食,周日赶去镇里拿酒回来;又雇了两个女人,料理店中的各种杂事。由于战事,沿海的民众们纷纷内迁,这条平日荒凉的路上的人也变多了。道路漫长,他的旅馆是路边唯一一个能够补给的地方,因此这半年来他的生意一直不错。他早晨起来跑步一个半小时,白天算算帐,晚上就躲在柜台后面,抽出一本书在煤油灯下一边读着,一边听客人们朝彼此举起酒罐,高声喧哗,说自己来这儿之前在南边砍死了一头黑熊,在北边杀死了一只猎豹,或者刚从国王那里得到任命,到前线杀敌,家中还有个泪眼婆娑地等待着他的美人儿。喝醉的人们偶尔会产生口角,甚至发展到肢体上的冲突,只有这时狡啮才会合上书,从柜台后面出来,简单劝上几句。若是没人听他说话,他就一人一拳把争执的双方揍趴,叫他们再吵就滚出去。有一次,被狡啮打倒在地的人一骨碌站起身,拔出身上的佩剑朝他的后背砍去,不过他听到了刀刃出鞘的声音,及时避开了偷袭。这是最凶险的一次,之后他都会特意留意有没有人带武器。不过总之,目前为止还没人打得过他。

周边也有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有人说他是潜逃的军官,有人说他浸染过神秘东方的冥河之水,有人说他来自骑士小说中常出现的特拉皮松达王国。但这些传闻对与世隔绝的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他还是坐在柜台后看着他的书,也许是《逻辑学》,也许是《悲剧的诞生》,反正是你书架上最晦涩难懂的那一本。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淡地过去了。

虽然他不讨厌这种生活,但他在这儿呆了半年,也着实感到有些无聊,于是有了去其他国家的打算。当时整个欧洲基本上都在战乱中,他一时确定不了自己能去的地方。不过这个问题没有困扰他多久,因为他的旅店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奇怪的客人一来,就给了他一段奇异的经历。


那是一个暴风雨的深夜,在这种天气里总是容易发生坏事。旅店里的人们都睡着了,只剩下收拾酒瓶和书籍的狡啮。他规整好东西之后,把摊在地上烂醉如泥,做着美梦的客人扶回他们各自的房间。暴雨打在房顶上,发出让人有些担忧的声响,雨滴砸向地面,溅起一片片水花。狡啮走到门口向外看去,路与山都隐于无限的黑暗中,一点光亮都看不见,旅店里的灯光是这四周唯一的光源。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刚想插上门闩,回到房间里睡觉,动作却突然顿住。他眯起眼睛重新向外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片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是野猫野狗?狡啮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那东西似乎在朝他这边移动,轮廓越来越清晰。

在他揣测时,天空突然降下一道闪电,整个世界一瞬间亮如白昼。在那个瞬间,他看清了轮廓是什么。

是个人。

狡啮心中一紧,扔下门闩,奔向暴雨中那人的方向。不出五秒钟,密密的雨点就把他浑身淋得湿透,等他跑到那人面前,已经活像个落汤鸡。他的手扶上那人的手臂,温度和冰冷的雨点无异。

“你没事吧?”

他在暴雨声中大声问那人,以免被雨声盖住声音。

“我看上去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这位骑士先生?”

那人虚弱地回答,骑士先生这个奇怪的称呼让狡啮皱了皱眉。在这里他无法看清这个男人受伤的部位,但是以男人现在的状态来看,伤势应该不轻。于是他片刻也不耽误,把男人背回店里的长凳上。他刚想转身去拿急救用品,却感觉到自己被扯住了衣角。

男人一只手捂着仍在流血的腹部,一只手牢牢攥着狡啮的衣服:“您如果真的想救我的话,得赶快把门闩插上,把灯熄灭,再把我拖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清理干净地上的血迹。要不然这一切都将是徒劳……他们马上就会追来……”

这番话让狡啮有些犹豫,他想,这个男人现在应该在被人追杀,自己也许被卷入什么麻烦中了。但血滴滴答答地从伤口里冒出来,在地上蔓延成一片血池,由不得狡啮犹豫太久了。狡啮决定按他说的做,先栓上门闩,熄灭灯火。屋内一下子变得漆黑。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狡啮想了想,背着他去了马棚。棚里面太容易被人发现,于是狡啮把他放在了马棚背面的秸秆堆旁,并盖上一层厚厚的秸秆,不让人看到他。他对于这样究竟能否蒙混过关也没有把握,并且血仍然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到地面上,不知道能否坚持到能做止血处理的时候。

门前的血已经被大雨冲得不见踪影。狡啮望着自己手心沾上的血,跑到屋外,在男人来的相反方向的树的枝干上留下一个血手印。然后他快速折返回来,把店内的血迹拖干。在他做完这些事情,刚想去拿急救物品时,门口突然传来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

他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踮着脚迅速地踏上二楼,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在他关上房门的瞬间,大门被人踹开了。

“搜查——!”有人喊了一声,一群杂乱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狡啮钻进被子,脱下混杂着雨水、血水和汗水的上衣,垫在身下。他数着脚步声,大概十五人左右。楼下一阵喧闹,桌凳全被踹翻,柜台后的酒瓶也碎了不少。士兵们上了楼,不到半分钟,狡啮的房门就被踹开了。

他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一脸惊恐,双手上举,持刀进屋的两个士兵看到他,嘟哝了一句“不是”,便在这间卧室里搜起来。狡啮竖起耳朵听着其他士兵的动静,大厅里还有两三个人在搜,二楼所有房间都被破门而入,似乎有人往外面的仓库和马棚的方向去了。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紧张的情景了,手心出了冷汗。马棚里的马因突然的闯入而惊鸣起来,栓马的铁链彼此撞击发出响声,和男人女人的尖叫声、暴雨声、电闪雷鸣声混在一起,让整个旅馆变得异常恐怖。士兵迅速搜查完这个布局简单的房间,下楼去了。狡啮立刻起身跑到窗口,透过一片厚重的雨幕看向那个简陋的马棚。有两个士兵先是到仓库门口看了看,然后绕着仓库走了一周,最后朝马棚的背面走去。

糟糕。狡啮看着那两个士兵一步步走向那堆秸秆,心中做出了决定,这份迅速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十六个人,加一个长官,四人佩枪,其余人佩刀。狡啮确认了精确人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上好了子弹。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应该有希望。他悄悄躲在房门边上,几个要下楼的士兵几秒钟后会路过他的门口,就从这些人开始下手。

脚步声渐渐靠近。他在门后屏住呼吸,握紧了枪柄。


然而,在狡啮开枪的前一刻,也是两个士兵发现秸秆堆的前一刻,一个在门口搜查的士兵突然大声报告:“长官!在前方的树干上发现血迹!罪犯往那边逃了!”

士兵和狡啮的动作同时停下来了。长官在店内环视了一圈,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个手印,朝士兵们下达命令:“朝这个方向追!”

士兵们回答“是!”后飞快撤离,朝狡啮留下血手印的方向追去。

狡啮放下枪,手握得有些发麻。这算是摊上了个大麻烦,他想。客人们在士兵撤离后走出房间,发出劫难后的感叹,女人们啜泣个不停。然而事情对于狡啮来说还远未结束,他简单安抚了受惊的客人,让他们回去继续睡觉,便朝马棚走去。


狡啮拨开盖在男人身上的秸秆,男人因失血过多,已经接近昏迷的边缘了。他把神志不清的男人抱进自己的卧室,轻放在床铺上,点起灯,查看他的伤势。头部有轻微的擦伤,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刀口,这是他失血的主要原因,得快点止血才行。狡啮撕开男人的衣服,露出伤口,一狠心,把自己的小臂塞在他的嘴里,再举起酒精,一股脑倒在伤口上。半昏迷的男人一接触酒精,瞬间清醒,肌肉绷紧,狡啮的小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血从狡啮的手臂流下来,一半流入男人的喉咙,一半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到床单上,两人的血和污水交织在了一起。狡啮继续处理伤口,等到清洗完,上好药,他和男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最后,狡啮用绷带缠好伤口,血终于慢慢地止住了。

狡啮抹了把额头上快要滴入眼睛的汗水,长长地舒了口气。

“张嘴。”

他轻声对男人说。男人慢慢松开他的上臂,两个牙印留在了上面,对于狡啮来说,这点伤倒不算什么。他擦擦上面的血,去楼下打了一桶热水,回来用毛巾擦拭男人额头上的伤口。

“血止住了,应该没事了。”

男人喉咙里发出压抑着的细小痛吟:“骑士先生……对谁都这么温柔的话,您会惹上祸端的……”

“这就是你想对救命恩人说的话?”狡啮继续手上的动作,一点点清洗男人满是血污的脸。让他有几分意外的是,像是擦拭掉一件艺术品的灰尘般,污秽下面渐渐露出的是一张异常精致的、和逃亡这个词完全沾不上边的脸。

“还有,别叫我骑士先生,我是狡啮慎也,是这家旅店的老板。”

男人闻言,笑了笑。

“槙岛。槙岛圣护,一个流浪诗人。”


第二章 好人狡啮与一个自称诗人的通缉犯之间的对话


那是个有些古怪的名字。狡啮听到这句话,礼貌性地沉默了半分钟。一个在深夜中被数十个精锐士兵追杀至此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流浪诗人这种听上去人畜无害的职业。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思考,诗人只有在和平年代才是无害的,到了战争年代中就会发生些变化,毕竟不再有书、自由、鲜花和月亮这类能让他们保持快乐的东西了,也不再有人愿意花钱买他们的诗集,所以他们就只能另外找些生路,抑或干脆把自己的作品换个振奋士气的路线。面前这个人显然不会选择后者,因此只可能是前者的缘由了。但这却让狡啮更感到困惑。

原本在这里有原来的书里所写的四五段对槙岛外貌的溢美之词,我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了,所以无法进行复述,大致的意思没有什么能让这个至少看上去很优雅的青年去犯罪,这就是他感到困惑的理由。狡啮处理好槙岛头上的伤之后,开始擦拭他的上身,边擦边问:“你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槙岛挑挑眉:“你想知道?”没等狡啮做出什么反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一大串:“通常情况下,如果一项权利长期被过度滥用,人们便会开始质疑其正义性。统治者现在正动用自己的权力让西班牙民众饱受压迫,因此民众无疑有权质疑这种权利的正义性,也同样有权拒绝任何权力的篡夺……”

“停,”狡啮下意识捂住槙岛那张滔滔不绝的嘴,“我知道了。”

“唔……”槙岛把狡啮的手挪开,“事实上我并没有把他们写下来。我是在西班牙国王女儿的婚礼上,站在宴会大厅中央把这段话说出来的。”

“……”

狡啮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笑得有些得意的人。

“这可不是一个诗人该做的事情。”

“一个诗人该做什么?”槙岛反问,“告诉别人罂粟红了,苹果香了,云雀唱了?真是个谦卑的职业……嘶……”狡啮触到了他的伤口,“……我也许早就该转行做政治家。”

狡啮分不清这话中有几分认真几分调侃。他在槙岛侧腰处发现小的划伤,于是拿出药水细细涂抹上去。虽然现在已是深秋,但伤口如果处理得不好也很容易感染。这位诗人似乎不是很耐痛,抿紧嘴唇不说话了。

“所以你是逃出来的?”狡啮问,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个罪行应该是死刑吧。”

“嗯。当时的场面闹得很大,国王听懂我在说什么以后气得像要扑过来把我撕成两半,他的表情真是可笑……呃……”狡啮把伤口里的小粒砂石拿掉,槙岛发出一声细微的痛吟,“……之后我就被人拖下去关在监狱里,不得不说监狱之旅没我想象中那么有趣,可能是我在那里的时间太短了。在他们决定开始拷问我之前我就逃了出来。”

狡啮默默地听着。桶里的水被血染红了,他去换了一桶水。回来时,槙岛说:“好了,我说完了,下面轮到你了。”

他皱眉:“轮到我什么了?”

“你讲你的事啊,”槙岛看着坐在他身侧的狡啮,“我听说了关于你的一些传闻……据说,你的身体泡过冥河的水?”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右手,放在狡啮赤裸着的上半身上。这具肉体的肌肉线条趋近完美,随着胸腔的呼吸微微起伏。他的手指慢慢划过肌块上的伤疤,皮肤的热度蔓延了过来。狡啮倒是没理会他的小动作,伸手给他擦掉头发上的泥水。

居然是白色的,像个绝症患者。狡啮想。

“只是传闻而已,”他回答,“我之前在港口工作,开战后才搬过来的。”

“在港口工作可不会有这种疤痕,除非你曾经和鲨鱼搏斗。”槙岛不满狡啮笼统的说法。

狡啮却不领情:“那你就当我和鲨鱼搏斗过吧。”

槙岛冷哼一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道疤是刀劈的,不会有错。他以前为谁做过事?为了什么做事?槙岛开始对这些问题感兴趣了起来。

“你经常做这种事吗?”他开口试探。

“哪种事?”

槙岛微微耸肩:“比如帮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清理伤口或者擦头发?”

“……不,还没有其他逃犯造访过我。”

“那我该庆幸我是第一个,毕竟如果你帮过其他人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想帮我了。”


处理完槙岛身上所有伤口,狡啮下了趟楼,把东西放到原来的位置,抱了一床新被子上来。他给槙岛换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又换下那张满是血和泥水的床单,让他先睡下。

“那你呢?”看着狡啮忙完的槙岛问。

“我先不睡了。”狡啮打开窗户向外看,雨已经小了很多,“你明天白天多睡会儿,晚上我们就动身。”

“去哪里?”

“要么去英国,要么去法国,你趁睡觉的时候选一个。”

槙岛把被子拉到眼睛下面,盯着站在窗边的狡啮的侧脸看了许久,诗人的本能开始蠢蠢欲动,一些比喻呼之欲出。但最终萌动的诗意和隐隐的痛感都没有抵过席卷而来的倦意,在槙岛想出足以表达他的情感的诗句之前,他沉沉地睡着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雨彻底停了。天已经蒙蒙亮,狡啮把沾血的衣服和床单团成一团拿到院子后面,点了把火。火苗瞬间窜得老高,把这堆丝织物全部烧成了灰烬。他回到房间里,端详槙岛的睡颜。

他并非是个喜欢见义勇为的人,而且帮助通缉犯也完全不能算是站在义的一方。他不清楚自己的动机,也许是被槙岛恶魔的面容蛊惑了,也许是被那短暂的弱者姿态蒙蔽了,也许是被他在皇家宴会上的恶作剧吸引了。他坐到凳子上,点了一根雪茄。反正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要做什么事了,这可能是他在自己的意志下做过的一件最有意义的事。说不定他在内心深处也想要做槙岛所做的事呢?所以才会决定协助他。

狡啮摇摇头,不再想理由的问题,转而开始考虑出门的行装。


第三章 狡啮意识到了事实的严峻并开始进行徒劳的反省


经历了昨晚的灾难,马棚中的马在清晨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狡啮提着两桶水进入棚子,半桶凉水泼到马身上,让它打了个激灵。狡啮用刷子梳理它的鬓毛,马发出了一声似乎带着怨念的嚎叫。暴雨过后的天气很冷,狡啮在外面呆了会儿,回去添了件大衣。槙岛睡得很沉,狡啮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说不好是正常还是异常,似乎比他自己的额头温度稍高一点,他又到外面抽了几根烟,受潮烟草有股子怪味道。他把最后一支掐灭在手心,用靴底把地上的烟头踢到凳子脚,继续他对逃亡计划的思考。

追兵朝镇子那边走了,这个旅馆不是显眼的地方,不会让他们很快折返回来。最保险的方法是找到一具尸体伪装成槙岛的样子,可以拖延一定的时间,但是那不是现在有时间做的事情。水路……比陆路安全一点,更好混过去,搭货船偷渡应该是最佳选择,但是现在是战时,船体不好靠近,需要用点手段。

狡啮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关于狡啮,你想必已经感受到了一丝违和感:在规划逃亡时,他居然能够如此熟练又波澜不惊地安排接下来需要采取的行动,甚至想到了伪造尸体这种令人感到些许不安的手段;加上前两章中所描述的他对危机情况表现出的超出常人的行动力,和槙岛圣护指出的他身上的伤疤——种种迹象都将“来历不明”这个标签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但让人感到遗憾的是,这种神秘感将一直存在,因为本书在叙述中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狡啮的过去的信息。我所知道的只有他来自遥远的大陆的东方、可能在那里牵扯到了某个罪名,在大概二十五岁的时候来到了西班牙而已。保持这种神秘感也未尝是件坏事,毕竟大家都是靠神秘感才走上神坛,如果我写的东西里面有说过什么其他的信息,多半是我在自我臆想中把他的形象扩充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外貌,只能从侧面推测他可能相貌英俊,因为我认为他所描述的槙岛圣护不会用那种让我在看的时候不断挑眉的说话方式对待一个丑陋的家伙。

所以狡啮的身份就这样任凭大家揣测了,也许他杀了不该杀的人,也许他做生意搞砸了欠下一屁股的债(虽然我可能没资格说这话,但他本来也不像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如果搞砸了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许他在某本杂志上不经意写的一篇文章被奉为一场失败的工人运动的圣经,也许他只是像槙岛那样在重要场合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等到狡啮在外面确定好方案,旅馆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醒来了。狡啮把他雇佣的人都叫了起来,自己上楼在槙岛房间里留了张纸条,压在热茶和面包下面,交待他即使起床了也不要往楼下走,等他回来,然后就自己骑着马往镇子里去了。他这一趟主要是想打探情报,顺便买把手枪备用。狡啮没有乔装打扮,那样反而显得有些不自然,他仍然穿着自己平日穿的深棕牛仔背心,戴着一顶毛边的帽子出了门。

他在马背上颠簸了三个钟头,终于到了镇里。他先去酒馆像往常的周末那样拿了些酒放在马鞍上,又装作是闲逛的样子,牵着马缓缓在集市里逛着,偶尔看看路旁的摊子。走到集市最繁华的中心时,他果然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一张通缉令被挂在了草垛的最上方,两个官兵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高声喊着政府的通告。

一名叫做槙岛圣护的二十岁出头的白发男人昨天从监狱里逃走了,男人所犯的罪行十分严重,一旦看到长得像这张通缉令上的人立刻报给官兵,如果成功抓获举报者可以获得300万比塞塔,大致是这样的内容。狡啮看着那张模糊的相片下面一串3,000,000的数字跳了跳眼皮,这还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足够他花上几十年了。他本来想尝试给他们提供一些错误的信息,想想风险太大还容易耽误时间,于是放弃了,但他还是决定稍微打探下消息。

“您好。”他和一名官兵打招呼。官兵转过头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然而论演戏这世上可能没几个人能演过他。

“我想问一下,这个人犯了什么罪?”狡啮像其他人一样频繁地看着悬赏数字。

“他对皇室做了很无礼的事情,侮辱了国王。”官兵回答道,却似乎不打算解释太多。

“那他现在在这个城镇里吗?”

“很有可能,我们还在搜查中。”

“这么大的城镇,搜查起来很费事吧。”

狡啮试探性地说,官兵没有回答。另外一个人对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狡啮讪讪地笑两声,离开了他们。在这个特殊时期,显然购买枪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但是好在狡啮和一家枪械店的老板关系还不赖,早在一个月前,他就有和老板说过自己有买一把新手枪的打算。现在正好是个时机。

老板的名字叫做征陆。狡啮拴好马,走近店里,看到征陆正在擦着一把猎枪的枪管。

“哟,来了啊,狡。”

“大叔。”

两个人打完招呼,征陆熟稔地拿起桌旁的威士忌,给狡啮倒了一杯。

“我记得你上次说想买把手枪来着?”

“是。”

“最近的世道可不太太平啊……”征陆感叹道,“政府那边最近总有人过来找我,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刚才还拿着一张通缉令过来问我有没有见过那个人。”

“是啊,我刚才走在路上也被问过了,”狡啮附和,喝了口酒,“说是侮辱了皇室。”

征陆笑了笑:“他们还不是自己想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这种罪名我一年能听上五百遍。算了,不说这个了,狡,你想要什么型号的枪?”

“普通的就好。最近什么枪卖得比较好?”

“M1860左轮比较流行吧,”征陆一边翻看货架一边回答,“美国的军队正在用这种手枪,性能还算可以。”

“那就这个?”

“不,我给你准备了这个,”征陆从货架上抽出枪盒,摆在狡啮面前,“坦白说,我知道的左轮里面它是性能最好的一款,说不定之后都做不出比它更好的了。”

狡啮打开盒子,拿出枪摆弄了一阵。

“就这个吧。”他把枪别在腰带上,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征陆,“大叔,我还有点事要忙,今天就不陪你聊了,先走了。”

“你去忙吧,下次一起喝酒。”

征陆摆摆手告别了狡啮。


狡啮在镇里简单吃了顿饭,折返回去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把东西安顿好,拿着枪上了楼,感到有些忐忑。如果槙岛还在昏迷的话,伤口感染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伤口一旦感染就会变得很难处理,有可能处理不好直接死掉。要保住性命的话就非去医院不可,但去了医院槙岛会马上暴露身份……

好在开门后,狡啮得到的是一个好消息。一个白色的脑袋从床上冒出来看向他。

“你醒了。”

“我饿了。”

狡啮没理他的话,走过去试了试他额头,稍有些汗水,但温度比早上低了一些。趁狡啮不注意,槙岛一下子抽出了他腰间的手枪。

“柯尔特M1873?这个目前只有军方在用吧,从哪里弄来的?”

狡啮挑挑眉:“你知道得不少。”

“那是当然。”槙岛顺理成章地把这句话当作夸奖收下了。狡啮把槙岛的绷带解开,一边查看伤口的情况一边说:“现在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悬赏300万,感觉如何?”

槙岛笑笑:“300万,国王的尊严不过如此。上次我去教堂还有人扬言要花1000万雇人杀我。”

“等等——你说教堂?”狡啮心中警铃大作。

“哦,我一个月之前去过一家教堂忏悔,”槙岛顿了顿,“忏悔自己基本不去礼拜。但是忏悔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呢?我中途和教会的人争辩起来上帝究竟存不存在,他们最后无话可说,就开始指责我是来找茬的,我反驳,他们就勃然大怒,要把我送到西班牙宗教法庭拷问我,给我定个重罪。还好他们体力不太好,我轻松逃离了。你知道教会的人都在干什么吗?我看他们一天内招待了两位子女患病的母亲,一位母亲说自己祷告后孩子痊愈了,他们说这是诚心得到了上帝的回应;一位母亲说自己祷告后孩子还是病死了,他们说这是上帝太爱她的孩子了,所以把他召到了身边……”

狡啮不禁开始怀疑槙岛究竟还干过多少这样的事。他给槙岛换好绷带,然后点起壁炉的火。他端上两人的晚饭,把桌子搬到床边和槙岛一起吃饭时,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救下了一个不该救下的人。


第四章 槙岛犯罪和作诗的灵感同时被唤起


稍微恢复了些精力的槙岛除了身手变好外,最大的变化就是开始展现出他健谈而善于讽刺的本质,狡啮在三两下扒完饭的间隙也摆脱不了槙岛反客为主的对他性格中随波逐流那一部分的抨击,这让他第一次认真思考起哲学家和评论家对周围的人究竟造成了多大程度的摧残。他终于明白苏格拉底的喋喋不休为什么会导致他的死亡,因为他从槙岛一开一合的嘴里听到一针见血又毫不客气的话时,同样想拿点东西堵住他的嘴。听一万遍塞壬的歌声,那歌声在凡人耳中想必也会变成噪音,饶是槙岛的言论再让人沉醉,狡啮也开始感觉不适了。

“你能安静一会儿吗?”狡啮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旧左轮时,忍不住回头对槙岛这么说道,而槙岛只是停顿了一下,回答“为什么呢?你想必是对此有别的看法?”然后试图把他卷入对话中,好像狡啮正在忙的是别人的事一样。狡啮不自觉加重了关上抽屉的力道,把枪拍在桌上。

“你用这把,那把给我。”

槙岛仍然不紧不慢地发表他的观点:“枪会削弱杀戮的真实感,我不建议你用枪。”

“你还活在冷兵器时代吗?”

“……我的剃刀呢?”

槙岛把手伸到狡啮面前。狡啮从柜子上取下他昨晚在治疗时从槙岛的外套里发现的一把沾血的剃刀,放到槙岛手心里。

“你是想寻找屠宰场里的真实感吗?”

“刀有时比枪更能解决问题,区别只在于你怎样使用它而已。”槙岛伸手扯出狡啮胸口口袋里的手帕,把刀上干裂的血迹擦去,“我很喜欢指尖的重量感,不是扣下扳机的那种重量,而是被血肉阻拦的重量。”

这番犯罪宣言让狡啮皱了皱眉。对他来说刀也好枪也好不过是工具而已,他不会试图去赋予工具任何象征意义。

早上刚刚停下的雨又开始稀稀拉拉地下起来,狡啮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隙,冷空气像水流一样流进被壁炉余热烘干的房间。槙岛仔细地观察他的刀上面新出现的划痕,试图确定划痕让刀的艺术感升高还是降低。

狡啮点了一支烟,烟草的味道有效地平复了他心中升起的烦闷。


“你杀过人吗?”

狡啮不知怎的,突然开口问槙岛。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质问也没有警惕,但这仍然是一个唐突的问题。虽然说这个世上不存在没有过去的人,不过槙岛在人类中绝对算是个极为特殊的例子——他的过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团迷雾。我们能了解到的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实际上我们对这些往事的真实性完全无法保障。狡啮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面对槙岛,只能收起一切信任与好奇,不去过问曾经发生的事情,才能相安无事地相处。在这个层面上,他和槙岛是同一类人。

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杀过人吗?这个问题来自他刚到港口就职时遇到的一个戴着眼镜、有些秃顶的中年审核员。那时审查员在查看他伪造的档案时曾经这样问他。他非常惊讶,大脑空白了片刻,下意识回答“没有”,审核员却只是笑着合上他的假档案递给他,告诉他明天过来工作。后来他和这位审核员变成了不错的朋友,这说起来又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杀人”这个行为对人类来说似乎意义非凡,算是一个能够把人分为两类的指标。但是战争年代里好像没人在意这些指标了,只要选对目标,残杀也会成为荣耀。

狡啮几乎可以想象到槙岛的回答,杀或没杀过,会改变什么吗?即便槙岛回答了,他会相信吗?

槙岛看了他一眼,刚想说话,门口却传来了人的响声。


“老板?”

是狡啮的那个厨子在敲门。狡啮把槙岛摁回床上,外套往他头上一盖,走过去开门。

“什么事?”狡啮半开门,用身体遮住了厨子的视线。

木讷的厨子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递上了一个麻布口袋:“您让我准备的食物和斗篷。”

狡啮接过口袋:“多谢。”

厨子转身要走,狡啮却叫住了他:“我要出门几天,店里面先麻烦你们看一下。”

“哦……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运气好的话三天后吧。”

说完这句话狡啮便关上了门,厨子只能把“那运气不好呢”这句话收了回去。以前老板也时常出门个两三天不回来,他们差不多已经习惯了。


狡啮回到房间,松开口袋,检查里面的东西。槙岛把烟草味的外套丢回狡啮的头上。刚才的话题就这样被遗忘了。狡啮检查桌上摆着的准备好的东西:斗篷、衣物、口粮、钱、手枪、子弹、熬好的黑豆子。他把黑豆熬成的稠膏分出一半,拿到槙岛面前。

“这是什么?”

“染发剂。”狡啮回答。槙岛闻到了一股略带酸涩的发酵豆子的味道,不禁皱了皱眉:“你没有人工一点的染发剂吗?”

“买枪已经够显眼了,再去买个只有有钱人和罪犯才有需求的染发剂,你想要让我快点死吗?”

狡啮走到槙岛身后,给他的肩上披了一条毛巾,然后倒满一手心的黑豆膏,往槙岛雪白的头发上糊了上去。槙岛的鼻子受到了虐待,他的眉头瞬间皱得不能再紧了,他偏过头,想要看斜左方的那面镜子。

“你确定这是必要的吗?我以前从来没用染发或别的什么手段改变自己的相貌。”

“以前你也没有现在这么出名,”狡啮说道,“别乱动。”

“这个会持续多久?一个月?”

“多洗几次就掉了。”

狡啮边说边又糊了三四次,直到槙岛的头发上全是粘糊糊的黑色半固体。

“好吧。如果我知道成为通缉犯要付出这种代价,也许我当初就不会尝试了。”

“仰头。”

狡啮让槙岛的上身靠在床头,头向后仰。他的手指在槙岛原本是白色的发丝间穿梭,每一缕白发、每一寸头皮都不放过。多余的膏状物从槙岛的发梢滴在了毛巾和地毯上,印出几个圆的黑印子。这味道还不算很难闻,狡啮这么想着,继续手上的动作。这种染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用豆子或别的植物熬出一些色素涂在头发上,没办法长期保留,但是在躲避追兵时还是能起些作用的。槙岛这种特殊的发色更应该隐藏起来。

狡啮用十足的耐心投入在槙岛的头发上,以至于甚至没有察觉他仰头后罕见的沉默。十分钟后,狡啮差不多弄好了,用毛巾擦掉槙岛脸颊上沾的黑豆膏时,才发觉槙岛不知道为什么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

“……”

诗人异常沉默,几秒后才收回视线。狡啮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槙岛捂着腹部的伤口坐起来,朝身侧的镜子看去。镜子里的他的头发黏黏地贴在脸上,像是一只盘踞在头顶的章鱼。

“我觉得我们应该合伙开个理发店,我负责剪,你负责染。”槙岛说。

“再等一个小时左右,”狡啮没有理会槙岛的玩笑,“太阳下山,把你的头发擦干,我们就出发。”

“……”

沉默的槙岛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不好的事情。狡啮坐在桌旁,从抽屉里拿出地图,开始认真规划起路线。他们现在的位置在拉皮塞港和塞维利亚之间,但昨晚追兵去的方向就是拉皮塞港的方向,现在那边应该是重点搜查点,太危险了。这里距离维多利亚港也比较近,再远的港口以槙岛的伤势未必能坚持得住。他得快点决定行程了。

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狡啮点燃壁炉内的柴火。在他回身打算作最后确认时,槙岛突然问道:“有笔和纸吗?”

“你要干什么?”

“我要写诗。”


在白昼来临之前,我来到

在夜晚来临之后,我逃跑

(记不得了,应该是一些关于幻想的东西)

(然后是一些关于时间流逝的东西)

他为何还是默默无语


大致内容是这样,我只对“默默无语”印象比较深刻,其他的并不记得了,反正他们诗人就是这个调子,请您自行把它想象成一首从未见过的美妙绝伦的诗。

狡啮在槙岛背后默默念了一遍这首诗,心中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槙岛侧身看了他一眼,狡啮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

“没什么。”

狡啮回到桌前,把地图收起来。

“你以前读过我的诗吗?”槙岛把写着诗的羊皮纸卷起来,放进衣服口袋里,“我出过两本诗集,笔名叫莫雷诺*。”

狡啮一边在心里感叹槙岛的诗人身份居然听上去是真的,一边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他读过的诗集不算多,搜索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

“我还以为我算比较有名呢。”槙岛似乎有些遗憾。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转暗了,楼下的客人们也渐渐开始喧哗。狡啮把斗篷给槙岛,收拾好行李,用一个有些破旧的麻布袋装起来,最后塞了些没用过的绷带进去。

“能走吗?”狡啮问。槙岛穿上深棕色的斗篷,捂着腹部的伤口站起来回答:“没什么大碍。”狡啮从地板上撬开一扇暗门,两人下了螺旋楼梯,偷偷溜到了后院。

短暂的逃亡之旅大致就要从此开始了。


写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的啰嗦程度,到第五章才让这个故事出现了下一个实质性的情节,看来是我擅自加入了太多的细节了。但是在这里我不得不说明一个被我遗忘到现在的很重要的事实——关于两位主人公的关系,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猜测,如果你的猜测不够大胆,而你又是个固执又认真的人的话,那我建议你还是合上这册书去干点其他有意义的事吧,毕竟我虽然没有署名,但真的要调查的话也许努力查查也能查得到,我不想因为这东西被牵扯上麻烦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要追究的话,我建议您还是去找这篇小说的原作者,或者去海外找找我提到的这两个人本人,要绑在基督的十字架烧还是怎样都随你的便。可这个故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到被你看到的时候可能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也说不定,未来的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是更加严苛还是更加宽容,现在的我还无法知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事态能够有所好转,毕竟无论在什么年代被别人指挥怎么写字、怎么生活都是件让人反感的事情。但是矫枉过正的话人类又会面临灭绝的危险,科学家们能不能解决这个难题呢。总而言之,虽然我这段话说得有点语焉不详,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莫雷诺:来源于卡斯蒂利亚地区,希伯来语意为 “我们的老师” ( nuestro maestro )。)


第五章 与来自其他世界的幻想骑士的奇遇


他们趁着夜色骑着马朝塞维利亚的方向前进,槙岛坐在马背上摸自己的头发,虽然还有股淡淡的豆子酸味,但擦干后的黑发确实自然得超过他的想象。腹部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他把注意力分散到其他地方来缓解自己的疼痛。于是他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长夜,长夜的重负何时是尽头……

他走神了片刻,突然被狡啮叫了一声。

“好像有声音?”狡啮说。槙岛侧耳听了片刻,前面的田园边似乎确实有人争斗的声音。他们走到树边,看到不远处的风车下站着两个人和一匹马,其中一个身穿铠甲的人正挥舞着剑朝风车砍去,另一个背着行囊的仆人在极力阻止他。

“我的天啊,我不是告诉您了,那绝对没有任何疑问是个风车!除非您脑子里进了风车,不然为什么要不承认那是风车呢?”

“住嘴!看这些长臂家伙,一只手臂有两里长。我要把这些巨人都打倒,才不辜负我的骑士勋章!”

狡啮和槙岛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困惑。他们准备不打扰这两个人,从旁边若无其事地路过,但却被仆人拦住去路。

“两位大人,看你们气度不凡,也似乎不急着赶路,请劝劝我的老爷,让他放弃这种事吧……他看那些现在正流行的骑士小说看得疯魔,现在觉得自己也是个和妖魔战斗的正义骑士了……”

仆人话还没说完,穿着铠甲的人便骑上马来到他们身边。他挺着胸脯,把剑竖举在自己身前,高高地抬着下巴。

“你们不必害怕,骑士勋章作证,我不会做任何冒犯你们的事。我名为堂吉诃德,如果你们听说过世界九大俊杰,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号。我在此处与巨人战斗,请问你们有何贵干?”

狡啮和槙岛简直面面相觑了。槙岛看向狡啮:世界九大俊杰,你听说过吗?狡啮看向槙岛:似乎是一本流行小说里的设定。槙岛这下是真的开始佩服狡啮的知识储备量了。

“我们只是想问个路。请问顺着这条路走需要多久才能到塞维利亚?”无视了仆人央求的眼神,狡啮张口说。实际上他对这一路非常熟悉,没有提问的必要,他只是找个借口开脱而已。他们现在也没有什么闲功夫掺和别人的事。

“塞维利亚?我四处游荡,并不知晓路的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因此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堂吉诃德说,“等我处理完这些巨人,才会继续踏上征程。”

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狡啮都会这样说:“打扰了,那么失礼。”

狡啮朝他们行了礼,走掉了。槙岛戴着斗篷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所幸那位骑士回去继续英勇争斗,没有与他们纠缠,但槙岛却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从森林走到田园,接下来在走过一小段树林,在午夜前就可以到城镇中了。他们会在镇子边上的旅馆休息一会儿,天亮后混在人群中赶路。

这一路上除了那对奇特的主仆外他们没遇到什么其他人,只和零散三四个人擦肩而过。他们在镇子边转了会儿,看到一家不起眼的破败旅店,像是店主的男人坐在门口的木墩上边抽烟斗边劈柴,店里有两个人骂骂咧咧,似乎喝多了,除此之外没什么动静。狡啮和槙岛在门口下了马,打算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住一晚。

“两百比塞塔。”店主头也没抬地说。

这个价钱可比狡啮的旅店贵了一倍还要多。

“这个价钱高得有些过分了吧。”难道是他太久没去过别处的旅店,不了解现在的市场了?狡啮想。

“不住就去镇里,”店主把斧子劈进木桩上,抽了口烟,“你们这种大半夜过来住的人我见多了。”

槙岛因店主的言外之意挑了挑眉。

“我和我哥哥,”槙岛开口道,余光看到狡啮抖了一下,“在路上和强盗纠缠了很久,才成功脱身,因此耽误到深夜。绝对不是您想的那种可疑人物。”

店主冷哼一声:“我也不会管你们的事情,放心好了。一百五十吧。”

狡啮瞥了眼槙岛,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到木墩上。店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马牵到马厩。


旅店里和他们想象的差不多破旧,只点着盏油灯,地板上有些深色的污渍,壁炉里残留着柴火的灰烬,旁边的墙壁被熏得漆黑。他们想在厅堂坐一会儿,但门关不太严,一些冷风透了进来。狡啮自己和那两个卧倒在地的醉汉倒是无所谓,但槙岛身上还有伤,不能让他着凉。狡啮从门外抱走一捆柴火扔进壁炉,却没找到可以当火引子的东西。

“老板,火引子在哪?”狡啮问。店主翻遍柜子后摸了摸后脑:“我忘了,已经用光了。”他指指柜台上放着的几本书:“先拿一本去用吧。”

狡啮看着那摞书,陷入一种微妙的心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烧书这件事有些独特的象征意义,以至于他无法用平常心来对待。他把书捧到桌边,打算让槙岛挑选。

“不能烧书。”槙岛的第一反应果然和他想的相同。不过槙岛环顾一周,周围看上去也实在没什么像样的火引了,总不能把他们的衣物烧了吧,才翻弄起这摞书。

最上面两本是宫廷小说,烂俗的王子和侍女偷情的戏码,槙岛把它们放在左手边,作为可燃物的待选名单。之后是《伊索寓言》,他把它放在右手边,作为不可燃物。英文版的《圣经》,不可燃、《坐在我脸上》,可燃、《今夜柏林在下雨》,勉强不可燃、《塞万提斯老爷的良宵》,可燃……

看到倒数第二本书的槙岛浑身一震。

“就这本了。”他飞速拿起书要往壁炉里扔,被狡啮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狡啮拿过书打量。书名《灵魂的光辉》,作者……莫雷诺。

这不是槙岛的笔名吗?他看向槙岛,槙岛正用一副厌恶的表情盯着那本书。

“说实话,我真不想看到它第二次。”

“对自己的作品好一点。”狡啮把它放到不可燃物里。

槙岛不太开心地拿起最后一本书,《黄段子集锦》,作者不明,只有一个字母W。他翻了两页,都是不知所云的下流笑话,甚至比垃圾还不如。如果烧掉其他书还会引起他一定程度的愧疚的话,烧掉这一本绝对不会让他产生任何感觉。他把它扔进壁炉中。房间里终于有了温暖的火光。店主把两个醉汉扛到楼上,他自己似乎也打算休息了,没有下来。一楼只剩下他们两个坐在壁炉旁边。狡啮给槙岛拿了条毛毯,两人随便挑了两本书看,全当打发时间。狡啮本想看槙岛那本,但被拦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狡啮想,他本来就不太能欣赏诗歌,而且他自己也可以去买。

“诗歌就像镜子一样,狡啮,”槙岛似乎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心里有什么,你就会看到什么。写诗和读诗都是寻找共鸣的过程。”

“我正打算找找共鸣。”

“……我能坚持夜晚写下它们,第二天再看一遍不扔掉已经很艰难了,别给我添加额外的精神负担了,好吗?”


他们还在聊天,大门却被突然推开了。狡啮条件反射地拔出手枪,等他看清来人时,又把枪放了下去。

站在门口的正是他们路上遇到过的那位风车骑士和他的仆从。两人灰头土脸地走进来,上衣被扯烂,盔甲也碎得七零八落。骑士把剑横在桌上,捂着自己的腿发出痛苦的低吟,仆人紧握手腕,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店主因为这骚动下了楼,叉着腰看着两人。

“怎么回事?”狡啮问。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槙岛支起下巴,打起了观看余兴节目的精神。

“我家老爷因为破坏那些风车,吵醒了那里的农场主,然后我们被打了一顿……”仆从的话被堂吉诃德骑士打断了:“不!你怎么会认为他们是农场主?他们一定是化身为人类的恶魔,想要阻止我征服那十三只长臂巨人……”

两人又在大厅中争吵起来。狡啮被他们吵得头痛,点了根烟上楼了。他正打算关上房门,看到槙岛跟了上来,手里提着水壶。

“你不和他们聊聊?”狡啮以为槙岛会对他们感兴趣。

“现在毕竟是逃亡途中,需要低调行事,”槙岛朝他伸手,“还有,拿出来。”

狡啮沉默了一会儿,交出了藏在外套里的书。槙岛把它垫在水壶下面。房间里有两张床,槙岛径自躺到靠窗的床上,盖上那条薄薄的被子。狡啮把椅子拉到床头,靠着墙,双手抱臂,闭上了眼睛。

“你不会打算这么睡吧?”槙岛问。

“我平时经常这么睡。”

“我怕你睡着了栽到我身上。”

“不会的。”

“……现在你再说你不是通缉犯我可不会相信了。”

“随便你吧。”

再加上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这个人已经完全是老手了吧,槙岛心想。自己虽然需要休息的时间很少,但是睡得很死,不是房屋倒塌那种级别的地震都醒不过来。他阖上眼,熟悉而安心的黑暗包围了他。


第六章 与来自其他世纪的国王和其他国度的画家的奇遇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狡啮一边搅拌碗里的沙拉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时,听见槙岛这么说。他们现在在镇里的一家餐馆里,早市还没有散,街上很热闹。他们没有穿斗蓬,因为今天很暖和,穿太多显得有点可疑。成为通缉犯后,不能对外表做太多遮掩,不然怎么看都很惹人注目。现在这个时间,卫兵应该已经上街巡逻了,希望他们可以顺利走出这个镇子。

“什么梦?”

“梦见我有一个花园,但是里面只种了一棵树。我每天给树讲故事,它就会长一只眼睛,最后它的树干和树梢上长满了眼睛……”

“……”

狡啮还在思考该怎么接这个茬,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他看到周围的人都出去看热闹,于是也和槙岛三两口吃完饭,走过去围观什么情况。他们看到不远处,巡逻中的卫兵队和一伙人似乎发生了争执。那伙人背着行囊,手里拿着椰子壳,领头的几个人的腰间别着剑,脑袋上戴着可疑的头盔。

“我是不列颠国王亚瑟,英国至高无上的君主!现在在和我的骑士们一起寻找圣杯,请你们不要阻拦我们!”领头的人高声喊。

“英国不是维多利亚女王统治的吗?”狡啮说。

“是啊,已经统治半个世纪了,”槙岛说,“我听说他们又要制度改革,两党轮流执政……”

他的话被卫兵们打断:“我不管你说自己是什么英国君主还是中国皇帝,把头盔都摘下来给我们检查,我们现在在追捕逃犯!”

“你怎么能对国王和他的军队如此无礼?你们这群无知的西班牙佬,快点让开!”

两边气氛紧张,狡啮和槙岛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边吸引,悄悄从旁边绕了过去。槙岛看到路边墙上贴着自己的通缉令,相片比较模糊,只能大致看出五官的轮廓。槙岛想与其用这种不成熟的技术,还不如像以前那样直接用画像。

“这是他们第一次写上‘生死不论’,”槙岛指着在相片和悬赏数字中间的那行小字说,“我记得以前几次都是要求活捉的。”

“你看上去真的把他们惹毛了。”也可能是他们终于厌倦了把你捉回去之后听你的长篇大论了,狡啮默默补充道。

“这个国家的政府真的很缺乏幽默感,”槙岛往身后已经开始扭打在一起的人群扬扬下巴,“希望他们可以和擅长自娱自乐的群众们学学。”

狡啮看到前方又走过来几个卫兵,保险起见,他把槙岛拽到一旁的巷子里,等待他们通过。比起他,槙岛作为逃亡的主角似乎一直缺乏警惕感,虽然这种镇定的状态一定程度上也舒缓了他的情绪,但他仍然忍不住好奇槙岛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

槙岛给出的回答是:“虽然我被抓进去过好几次,不过监狱的看守很弱,找机会逃出去就可以了。只要是人,总是有机可乘。”

“你这么自信,之前还不是差点被追兵杀死。”狡啮给他泼冷水。

“最后不也得救了吗?”

卫兵们走了过去。狡啮伸出头看了看,决定还是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这样方便隐藏,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也可以混在人群中逃脱。他们继续沿着路边行进,尽量躲开巡逻的卫兵,就这样走到了一个大广场上。今天好像是什么拍卖日,狡啮看到广场中间的喷泉旁有一大群人围着,周围其他小商小贩的地摊也很多,衣服、首饰、日用百货,什么都有。狡啮看槙岛自顾自朝着几个连在一起的书画摊去了,决定去看看拍卖的东西是什么。现在在拍的是一条宠物蛇,木板搭成的简陋台上的主持正让那条和他的小臂一样长的蛇在自己的胳膊上爬来爬去。围观的人发出了感叹的声音,有几个人在叫价,不过价格也没有抬得很高。狡啮看了看台上其他的商品,各种造型奇特的手工艺品居多,看上去都是些虽然不太值钱但噱头很足的东西。过了几分钟,槙岛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卷画。

“你买了什么?”狡啮问他。他把画展开,是一副初看画得很粗糙的油画。

“从那边的画家手里买来的。”槙岛手指指向路边,狡啮看过去,是个穿着邋遢、瘦骨嶙峋的人,他一边卖画一边作画,手里握着画笔,看上去病怏怏的。

“他是个荷兰人,画一直卖不出去所以来这儿碰碰运气,不过这里似乎也没人愿意买他的画。”

狡啮看到画家的脚边放着槙岛的水壶。他又低头仔细打量那幅很有特色的田园画,右下角写了署名,梵高。没听过的名字……也是当然的吧。

“快走吧。”狡啮把画收到行李里。不知不觉间他也被槙岛影响,开始做些耽误行程的事情。他催促槙岛,一起离开了广场。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天色渐渐变暗。等到街灯亮起时,两人才走到镇子的另一边。他们找了个酒馆,打算垫下肚子再找地方休息。为了方便隐藏,他们仍然选择了人最多的一家。

“到英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狡啮晃着杯子里的冰块和威士忌。

“再去德国一趟吧,那边应该是最有希望的地方了。”槙岛杯里的是朗姆酒,不过他不是很爱喝酒,可这里也没有红茶给他喝。

“什么希望?”狡啮下意识反问。

“不,没什么。”槙岛笑眯眯地说。

“……”

“我会努力不让自己继续登上通缉名单的,毕竟躲避追捕很麻烦。”

槙岛的承诺不是那么有说服力。狡啮仰头喝光了酒,又添了一些。槙岛看着狡啮,似乎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喜欢豪饮——看上去确实有点帅。但正在这时,他看到狡啮的动作突然停下了。随后他听见狡啮惊讶地叫道:“杂贺先生?”

槙岛回过头,一个手持鱼竿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酒馆。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熟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狡啮似乎不这样想。他又喊了一声,确认杂贺看到了他们。槙岛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这位先生应该有把你偷渡出去的方法。”狡啮低声说。他拽来凳子放到桌子的另一边。杂贺走到他们桌旁。

“是狡啮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正有事情要拜托您。”

杂贺推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审视着槙岛,而槙岛同样审视着他。

“你是……槙岛圣护吧。”

杂贺坐到他们的对面,一开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个老头果然眼光毒辣,槙岛提高了警戒。

“您的判断很准确。是怎么猜到的?”

杂贺又推了下眼镜:“之前听到消息的时候就觉得你应该在这附近,毕竟维多利亚港是你的最佳选择,而这里是通往维多利亚港的必经之路。我的职业是出入境管理员,狡啮在这个时间点带着一个危险人物说有事情拜托我。简单易懂的推理。”

“如果卫兵们和您有一样的推理能力,我应该早就落网了。”

“他们如果有脑子的话就不会去当卫兵了。”

这点倒是他们三人一致的共识。

“您怎么会来酒馆?”狡啮岔开话题。杂贺是个注重养生的人,因此一直远离抽烟喝酒这类行为。

“啊,”杂贺指指放在旁边的鱼竿,“我的鱼竿折断了,在修好之前跟这里的老板借了一个,今天过来还,顺便叙叙旧。”

“最近码头那边如何?”

“已经全面封锁了,除了军用船外其他商船、客船都无法从这个港口通过。我喝咖啡就好。”杂贺挥挥手让服务生离开,转头问槙岛:“你有假身份吗?”

“有五个,”槙岛答,“常用三个,作家莫雷诺、中学教师柴田幸盛、音乐家水野智;备用两个,一个珠宝商贩、一个医生。”

“证件齐全的有哪些?”

“教师、音乐家和商贩是真实证件,医生是假证。”

“珠宝商贩的身份用过吗?”

“用过一次,两年前,不在境内。”

杂贺沉默了一小会儿,咖啡端上了桌子。

“我回去准备准备,你们明天晚上再过来。狡啮,老地方。”

“非常感谢您,杂贺先生。”狡啮道谢。杂贺朝他们点点头,端起咖啡走掉了。槙岛盯着他到吧台和酒保聊了两句,然后走进旁边的门。

“他看上去还挺中意你的。”狡啮说。

“是吗,我没觉得。”槙岛耸肩。他感觉自己和杂贺不太对盘。

“杂贺先生是我刚来这里时认识的人,我基本上把他当作老师对待,”狡啮说,“他有自己的一套特殊的准则,答应帮你或拒绝帮你,基本上在见面的十秒内就可以确定了,之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槙岛晃了晃杯里一滴未沾的酒。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得太多,他总觉得杂贺审视的眼神似乎带有警告的色彩。是狡啮的缘故吗?槙岛侧身看了眼他,发现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但不管谁在警告,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喝了口酒,点的时候他让酒保多加点果汁,因此水果的味道很浓。不过他很少接触烈酒,所以还是不太适应。

明晚之前,他们也得做点准备。


第七章 为了下次重逢所做的一切


“最不容易让人怀疑的身份是珠宝商吧。”槙岛吃着吐司早餐,朝正用他的剃刀刮胡子的狡啮说。

狡啮摸摸下巴:“看上去是的,毕竟其他身份都没有什么需要偷渡的理由。你可以说有一笔大生意急着做,必须要快点赶过去。”

“我还是喜欢莫雷诺,可惜没人给诗人发证件。”槙岛打了个哈欠。昨晚最后还是喝多了,和狡啮把扑克牌贴在额头上猜大小,还做了很多蠢事,记不太清了。他昨夜睡梦中一直觉得胸闷得喘不过气,早上醒来才发现是狡啮这个混蛋坐在床边睡觉,上身栽到了他身上。不是说好不会栽的吗,槙岛费力把他推开,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如果他们现在在度假的话,这倒是标准剧情了,他们也许真的有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寻欢作乐的本能吧。

“你现在需要几件看上去正式点的衣服,”狡啮把剃刀洗干净,“至少还要两三个浮夸的戒指。”

“去买几个假冒的不就行了,那些人也鉴别不出来。”

“用抢的比较快吧。”狡啮心不在焉地说。

槙岛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

“……不,”槙岛刚才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是认真的?”

“开玩笑的。我们可以去商店买几件,反正只要是你穿上的衣服,看上去都很贵。”

“……”

狡啮回头,看到槙岛不爽的表情。

“你真的喜欢开这种没有意义的玩笑,对不对,狡啮慎也?”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全名。我们该出发了?”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好得很,可能是那天晚上的暴雨把至少半个月的雨水都透支了。槙岛走在街上,仔细观察路人的装扮,思考商人都穿成什么样,毕竟往日的他不太会接触到这个审美灾难的群体。

“雪茄是必备品吧。”

槙岛说出自己的考量后,狡啮不假思索地回答。

“但我不抽烟。”槙岛皱眉。

“你可以在上衣口袋里放两支,用来送人。”

“……这招不会只对你有用吧?”槙岛怀疑。

不管怎么说,狡啮还是去燕尾服店给槙岛弄了一身行头,这种上流社会的穿着花了他不少钱。当然他没忘记买几个“镶金”的戒指,符合生意人给他人的一贯印象。

“你知道吗?”槙岛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曾经问过一个赌徒,他最想看到的画面是什么。他的回答是一张小圆桌,桌上堆放着扑克、筹码、钱和烟灰缸,而桌边围坐着打扮成我现在这样的人。”

“一晚可以挣两年生活费,”狡啮看到槙岛看向他,“不,我只是曾经在赌场工作过。”

槙岛已经懒得继续好奇狡啮多彩的工作经历,仍然摆弄着手上的几个圆环:“我在歌剧院里最讨厌看到的着装。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商人友好相处了。虽然政客和神父们都很让我作呕,但至少在他们身上或多或少还存在一点乐趣……”

“别再抱怨了,富商先生,”狡啮拉开了店铺的门,“该赶路了。”


去维多利亚港的路和来塞维利亚镇的路差不多长,路上的人寥寥无几。他们在路上聊了很多,包括槙岛会在新诗集出版后跑到各大书店里装作顾客跟店员打听自己的书怎么样;狡啮的旅馆里其实一开始只有他自己,收进其他三个店员都很偶然。那个厨子是他收留的非法移民,那个金发女人是从妓院逃出来的妓女,而另一个女人则对她一见钟情,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槙岛则表示自己是个独行者,卫兵可能太过在意他单独行动的特点而忽视了就算是他也会突然间找到一拍即合的伙伴;狡啮对“一拍即合”和“伙伴”这两个词的使用有些接受不良。

他们的马走得比来时更慢,到港口时太阳刚刚下沉。狡啮带槙岛绕着弯弯曲曲的小路靠近码头,避开了所有活人。杂贺说的“老地方”是他在码头的办公室楼下,狡啮如果有重要的事找他的话,通常会在那里和他见面。

他走到街角,这个角度刚好可以被办公室的窗口看到。杂贺站在窗户旁,似乎在看风景,但狡啮知道是在等他们。杂贺几乎是立刻看到了他,他的手指指向船的方向,示意狡啮直接过去。他们于是悄悄走到船边。


槙岛看了看那艘停在黑夜与海之间的船,回头看向狡啮。

“所以,我们应该要告别了?”

“嗯。”

狡啮把烟掐了。今夜的风很小,船帆被微风吹拂着,一切都很安静。

“我其实还挺喜欢这里的,”槙岛说,“比对岸那种七十岁的老太太都要扯着你聊民主制度的氛围要开放很多,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而这里有陶醉在过往辉煌中的人、有沉浸在妄想世界的人,还有很多我至今都没有了解的人。”

“现状残酷时,逃避的人才会变多,”狡啮说,“如果逃不到其他真实的地方,就要逃到虚假的地方。”

“逃离战火的精神港湾吗?”槙岛笑了笑,“但我仍然觉得很有趣。”

他们沉默了片刻。

“来德国找我吧,如果有时间的话。”

槙岛说。他的发梢被风轻轻吹动。

“我会的。”他说。然后他给了槙岛一个吻手礼,这样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誓言。


他看着槙岛走到船边,和船员交流片刻,顺着绳梯爬了上去。

他曾经听别人说,最要珍惜那些能够给你带来惊喜的人。下次重逢时,要给他什么样的惊喜好呢,狡啮已经开始了他的打算。



尾声


以上这些就是我陪摩尔罗夫人出门买衣服,在杂志摊旁等待时偶然读到的故事的全貌。狡啮和槙岛的故事讲完了,这个短篇小说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后续内容我也无从知晓。我问摊主,作者有没有写续篇,摊主抠着耳朵说他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亲自去探望她,问问她本人。这个作者因为出版了太多低俗读物已经被抓进监狱了。我颇感吃惊,摊主又递给我一本《黄段子集锦》,说这是她卖得最火的一本。

我一下子有种很古怪的感觉,就像是虚构世界和现实世界重合了,但同时也突然很想捧腹大笑。我回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自己仍然对这篇小说挂念在心,但再想去买的时候发现已经买不到了。于是我想,我可以自己把它复述一遍,虽然我只是个女仆,没什么文化,但大致情节我都记得很清楚。这就是一切的由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许会带点酒去探望她,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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