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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的死
也变成敏感词

【狡槙】墓

211老师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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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刚醒来,揉揉眼睛,远远地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男人从薄雾里走出来。

男人穿着黑色长风衣,戴着一顶黑圆帽,这让他的表情变得难以辨认。男孩好奇地跑到窗边,盯着男人的身形看。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二月份的莫斯科天刚刚亮,零下三十度的低气温仍阻碍处于温室中的人的外出活动。一般这个时间,墓地没有人来。

男孩在墓地门口的小屋子里,温暖的壁炉已经熄灭,在竭力释放它最后的热量。男孩朝冰凉的手掌呼了口气,打了个寒颤,白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向壁炉里面添了些柴火,火苗重新窜起来,映出一片暖红的光。做完这些事,男孩再次转身回到窗边,趴在铺着厚厚毛毯的椅子上盯着男人,直到他走过墓地那条被雪铺满的路,在一个墓碑前停下来。

男孩纠结地摸摸结了层厚冰的窗户,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围巾和白色羽绒服,小跑着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跑了出去。


男人在路的尽头,极低的气温让男孩跑了几步,红晕便出现在白得透明的脸颊上。接近男人时,他不由得放慢脚步。因为守墓人跟他讲,墓地是安静的地方,太过吵闹的话,会把睡着的灵魂唤醒。

他悄悄地走到男人身旁,才看到男人的表情。似乎是个外国人……大概四十多岁?东方人的年龄是个谜。男孩看着他想。男人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般,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的神情有些憔悴,黑眼圈很重,像是彻夜未眠。

男孩环视了下四周。阴霾笼罩着天空,像是下雪的天气。这里一年有将近八个月的雪期,雪常年覆盖着地面。

男孩没有吭声,站在男人身边,跟他一起看着那块简朴的墓碑。

墓碑几乎被雪覆盖了,只是隐约地透出一点字的样子。上面有四个方块字,看上去是汉字。四个汉字的话,最有可能是日本人,也有可能是中国人。汉字旁边刻了一行字母,写着“Makisxxma Shxxgo”。有几个字母被雪盖着,看不清。

墓碑旁边的枯草很多,没人打理。男孩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男人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那个名字看。如果男孩不是亲眼看着他走进来的话,他绝对会怀疑男人是这里新建的一座雕塑。男孩攥紧自己羽绒服的衣角,正打算开口,男人却有了动作。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绿皮的书,轻轻地放在墓碑前。男孩下意识地读出了书的名字。

“1984……”

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男孩接触到男人带着戒心的蓝色眼眸,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男人看到他,过了几秒,眼神稍微缓和下来。

“你好……”

男孩说。

“你好。”

男人回答,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之后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男人看上去不像是难接近的人,不如说,他的身上存在着一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魅力。男孩偷瞄着他,他仍然是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样子。男孩收回视线,揉揉自己冻得红红的鼻尖。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跟男人说话。男孩鼓起勇气,小声地开口。

“那本书好看吗?”

一个问题就这样溜出他的嘴。

男人听到这个问题,笑了笑,总算是从自己的思维中脱离出来。

“好看是好看,但是可能不太适合你这种年纪的孩子看。”

男孩有点不服气地鼓起脸颊,心里想着“真是说出了讨人厌的话”,又问道,“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男人抖了抖烟灰说,“讲的是极权主义……哦,好吧,我知道他听不懂……讲的是一个男人被政府征服的故事?这样可以吧。”

这个回答让男孩感到不对劲。男人就像是和谁在对话一般。男孩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存在。因年龄小而被轻视这点让他感到愤怒,他忍不住顶嘴。

“极权主义我怎么不知道,我看过《苏菲的世界》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男孩稍微清清嗓子,“石头一定会掉下来。”

“洛克吗……”

男人有些意外地重新打量他。他听见男人轻笑一声。

“槙岛说他喜欢你。”

“槙岛?”

男孩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词。然后他看见男人用手指指向墓碑。

“他。”


男人说完,坐在地上。男孩终于不用仰着头说话了,但是他此刻内心充满困惑。

“他?”

他看向墓碑。槙岛,Makishima,奇怪的名字,奇怪的人。

“你能听到他说话吗?”

“我能听到他说话,也能看到他的幻影,他在我眼里跟活人没什么两样。”

男孩这次真的瞠目结舌了。他瞪大了金色的眼睛,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一副冥思苦想之后,他想,这应该是一种精神类的疾病,确实可能在失去家属的人身上发生。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同情地看着男人,但男人坐在那,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十五年前他死了。”

男人说出这样一句话,似乎架好了长篇大论的架势。但男孩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下一句。男人抽完了一根烟,随手把烟蒂扔到地上。

“……是被我杀死的。”

男孩听到这句话,倒没有听到幻影那样吃惊。

本以为是家人或者恋人的关系,没想到……

“仇人?”男孩问。

“仇人……吗?这么形容倒也可以。”男人不置可否地点头,又摸出一根烟,“但是为什么,一个杀死仇人的人会看到仇人死去的幻影呢……如果灵魂这种东西不是真实存在的话,那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男人说完,脸上露出了恼怒的神色,瞪了一眼墓碑的上空。男孩看向那里,除了被微风卷起的一点雪花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在那里吗?”

“嗯。”男人收敛起自己的表情,“就坐在我面前,表情有点凝重——毕竟是在自己的墓前。”

男孩也坐到了男人的身边,抱着自己的膝盖紧紧盯着墓碑上面,似乎这样就能看到什么一样。

“我本以为建个墓就能让他安息了,没想到不但没让他消失,他还说自己很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每年的今天都会来。 ”

“每年的今天?”

“嗯。这是第四年了吧。”

男人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似乎陷入回忆中。

“我每年都来这里,像这样带一本书过来给他。他那种人,死了也不会有人给他立坟吧,如果灵魂只能寄居在墓碑中的话,这就是他死后唯一的归宿了。然后我会和他说话。奇怪的是,我经常把自己这一年干的事情不知不觉说了出来,像是真的在和另一个世界中的他沟通般。”

男孩意识到,男人是把另一个世界中的他和幻影的他分开看待的。

“那幻影会说什么?”

“幻影?这种时候他一般不说什么,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墓。或者干脆不冒出来,我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今天是个例外,”男人突然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发,把他半长的发丝揉乱,“因为你出现了,他才出来调侃两句。他是个性格恶劣的男人。”

男孩有些不快地整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喂,不要随便摸别人的头啊。”

男人笑笑,转过头,开始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说话,应该是日语。


男孩却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他只是坐在那,久久地看着墓碑,想象着那里存在的虚幻的人。他想起了守墓人对他说的话。死亡是无可奈何的,但人生存的意义并不是迈向死亡。“活着”有自己独特的涵义,有趣的人生总是太短,无趣的人生却难以想象地漫长。活着的过程就是寻找属于自己的意义的过程,免得沦为无趣。

他的记性很好,想记住的话都能记住。

男人的叙述仍在继续。男孩可以从句子的长短中感受到,都是简短的描述,没有复杂的修饰。他转头看向男人的侧脸。

他们是挚友般的仇人。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种关系。


直到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外面已经呆了很久,盯着男人的侧脸也看了很久。

下雪了。

男人结束了他不算短的叙述。雪花静静地落在他俩的头上。

“如果我死后,有人能像这样怀念我的话,”男孩突然说,“我应该会很高兴。”

男人有些惊讶,“不会感到很讨厌吗?亲手杀死你的人的幻觉之类的。”

男孩摇摇头,站起身。

“不。死亡也未必不好。”

他还想说什么,男人却站起身,跨步离开了。

“小小的年纪,就别想那么多的哲理了。”男人背对着他说。

他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男孩的视线中。男孩看向男人留下的一地烟蒂和那本放在墓前的书。

“再见,槙岛。”

男孩轻声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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